人生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
以为是一部喜剧片,没想到却是一部后劲十足的“天意”短片,无心插柳地揭开了私人家庭的面纱,展露了一幅中国家庭浮世绘。 整体给我的感觉是返璞归真,这大概是商业片占主流的市场中,一次回归本真的实验。电影的故事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却也阴差阳错有了全新的面貌,描摹着我们的生存状态和中国式的情感困境。 但真实的背面总是有些残忍的。 “老人”是家庭的核心,一大家人平日里天南地北,因为老人的事难得齐聚。像极了《饮食男女》里,一家人每天的交流只在晚饭的餐桌上,于是父亲日复一日地张罗晚饭,尽力维持着饭桌上家人的凝聚力。而看似亲密的围坐一团,实际却是难逃彼此内心忽视的中国式家庭关系。 隐藏情感,是我们从小就被迫接受的教育,无论男女,总被要求坚强、隐忍、独立,于是我们习惯了沉默。我们把最亲密的话说给恋人听,把最动人的事做给朋友看,却把最真诚的爱隐藏在沉默的家庭里。 我们看似身在其中,实际却在独自“出走”。但我们从未真正离开,因为总逃不开家庭关系中丝丝缕缕的牵引、缠绕。 面对亲人,我们从不曾真的表露自己。我们未必理解父母,就如同父母未必真正懂得我们一样。家人之间,似乎经得起考验,又经不起长久的考验,经得起平淡,又经不起长久的平淡。 短片中十年未回老家的王庆丽和大鹏,在提问的镜头前沉默。当代中青年总免不了面对一个难题,是妥协回家,还是孤独离家? 大城市的生活昂扬着奋斗的激情和独立的自由,却也流淌着流浪的孤独。渴望依偎在家人身边的温暖,而抬头时的清醒,加重了这份依恋的虚幻感。回到小城市的生活安逸又平静,随和又稳定,却时常感觉与周围的格格不入,模式化的人生和传统观念的碎碎念,常常萦绕在耳边。 很难说曾经独立又坚定的内心不曾被动摇过,因此,更造就了众人眼中那个拧巴又不合群的自己。就像短片中大鹏说的,感觉北京的自己和老家的自己是两个人。 环境的置换带来了个人身份的割离感,也许我们早在多余的渴望中,忘记了晨昏之间摆动的平凡的日子,和有所栖止的本意。也许我们也早在生动的安稳幻想中,收起了踏寻外部世界的步伐,只怀抱身边的温热和自己沉寂的心事。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奔逝在漂泊的冲动和安居的愿望之间。但也许生活,从来就不是二选一的两难题,大家都在现实的刀刃上爬行,又能留有多少空间给自己,思考那回不去的故乡和成长的遗憾呢? 年夜饭上原本一片祥和的过年氛围,因王吉祥日后的安置问题而逐渐剑拔弩张,一场暗流涌动的情绪终于爆发。 耐人寻味的是,扮演王吉祥女儿的演员在拍摄现场磕头痛哭,而王吉祥的亲生女儿却坐在监视器旁玩手机,甚至没有抬一下眼,仿佛那屋里的争吵与自己漠不相关。这一刻,真假虚实的界限既分明又模糊,但真的是冷漠吗,还是无法面对,或是有意逃避? 就像鲁迅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隔壁屋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这个屋里只有沉默的三个人和一群事不关己地收拾着拍摄设备的工作人员。哪一场戏剧没有旁观者的冷眼和自述者的独白。 王吉祥,在家人的回忆中,他曾是风光无限的科长,为家人们做了很多事,也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责任,却因为一朝患病丧失行为能力。在亲人们口中,他经常暴怒地犯病,但在镜头下,他却安静地像个孩子,电视机坏了只会无助地拍打、关掉、重开,然后走出屋,安静地看一群孩子放礼花。 每个人都是王吉祥,曾有顶梁柱般的存在感,在日渐老去后,像个孩子一样无能为力。新兴产品不会使用,新观念无法融入,觉得自己慢慢被时代淘汰了,看着年轻的孩子们在外面风风火火,总渴望证明自己仍然被需要。王吉祥是幸运的,他的“忘记”,让他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不是一个惶惑不安的“孩子”。 短片最后也没有给出王吉祥去向的答案,只有皑皑白雪中,他缓步向观众走来。王庆丽带不走他的父亲,二大爷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弟弟赶出家门,其他兄弟姐妹也不可能轮流回来照顾老三。家庭中的矛盾和裂痕依然存在。而这恰恰引出现实和戏剧的重叠,人们似乎总能在失序过后重新找回微妙的平衡,并继续生活下去。 影片中的几个发问不得不说是掷地有声,“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电影呢”、“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回来呢”? 我想这两个问题不仅是在问大鹏,不仅是在问王庆丽,也是在问我们每一个人。这也是影片的精妙之处,将宏大的话题压缩到个人身上,压缩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世上的难题,本就是人的难题。镜头中每一个无声的留白,都是回答。